“我当面不得见,我会问人哪!”我说,“我问了说没有队伍,再说我看不见,我会站在汽车道上听啊!听听有没有队伍开来。说起布棚,当然是个空布棚,不信可以叫那个小拜世来问,我派他上山砍柴亲眼看见的。”
“老艾”还是信了我的话。至于本地驻多少队伍,我早就调查得一清二楚了。
那时晋军骑兵刘连长住在我的窑里,虽然我是瞎子,正像老百姓说的,不长眼的家雀天抬举,我并不是束手无策。这事情讲起来,你会慢慢明白的。刘连长山西人,他和我说:他三十二岁,家有老母和妻子。他像小牛一样喘气,说话像咬着一根舌头,我断定这是一个结实的有脾气的人。不到一天,他就发了两次脾气,我猜对啦!一次为了吃面,马弁放多了盐。他把面碗摔在地上,马弁又盛起第二碗,他说这碗又太淡,又摔在地上。第三碗,马弁把盐放在他面前,叫他自己放,他更气了。另一次是为了马弁脱皮靴搬了他的脚指头,简单说,他的脾气太大啦。这人还有一个怪脾气,他见不得眼泪,有谁在他面前哭鼻子,他跳起来,像有人揪了他的胡子,直到把那人吓得不敢哭了才完事。那时,我们这里有一个女人。她在我们村里,是出了名的女人,连着死了三个丈夫,刘连长来时,她正在守寡。我们这里死人出殡要打碎一个砂锅,好像她爱打砂锅似的,所以给她起了个外号叫“砂锅”。这女人长了一双吊眉,嘴大如盆,腰杆子极粗,一石米的瓮都装不下她,可是刘连长喜欢上了她。刘连长逼着我给他拾掇出后窑来,又逼着我挂上门帘,然后,他就把“砂锅”像抓小鸡抓了来。起初她哭哭啼啼,刘连长是不准哭的,她越哭打得越凶。后来,她不得不屈服,自己想,以前三个丈夫,没有哭也都死啦,这一个也就算他是我的丈夫吧,为的好叫他快些死。从此她就不哭了,那刘连长也就整天钻在后窑里,所以他那么大的脾气,看去也像是没脾气的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