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多么严重的一个时刻,他不能有所选择。理智已经变得无能为力,而感情的发作又会更加荒唐。
这时,这位年轻的后生,带着恭顺的表情,蹑手蹑脚地把那盏油灯,送到老人跟前。但是老人没有装上他的烟袋,他像来时那样,悄然地离开了这个窑洞。
老人顺原路走回来,又经过了长孙的窑洞,窑洞里灯烛明亮。他知道石匠师傅已经吃过了晚饭,正同他的长男谈天。只怨刚才那阵喇叭声,打乱了一切,刚才老人打算招待一下石匠师傅的愿望消失了。正像一个受了打击的人,急欲找一个逃避的地方,他一个人走回了自己的窑洞。
窑洞里,烘着谷米的热炕,散发出一股香气。那只黑猫也在用咝咝的声音欢迎他。他没有掌灯,摸索着在炕上躺下。他一点也不想睡去,他的手还不住地探索他的拐杖,仿佛他随时都要走出去。这是一个不好的征兆。
一生中,他不知想过多少次自己的生活,如同一只海船浮于海上,周围是惊涛骇浪,太阳从乌云中射下,可怖的景象毕露。今天同样是那只漂泊的海船,天空没有风,也没有雷声,灰蒙蒙的十分平静;然而却更加可怕。他的少年壮年无可赘述,中年以后,他曾流浪外乡,以为如此即可忘掉一切;但是每天夜晚,可怕的梦魇追逐着他,同样地受着磨难。当他知道即使走到天涯海角也得不到安静的时候,他又回到了故乡。那时他已是暮年了。他想到了父亲的死,也等待着自己的死。他的父亲一生都在劳作,明明白白的,唯有在劳动中才可以忘掉一切。八十四岁那年,他的父亲扛着一袋麦子走上石仓,忽然从跳板上跌下来,当场就死了。他最后所希望的,就是这种平静的死。这位老人想:“时代变了,子孙幸福了,我不是比我的老人更有资格安安静静地死去吗?”